“我到北平后又到艺专上学。宋先生是我们的水彩画老师。我非常高兴,那时我对水彩画怀有极大的兴趣,那时上水彩课除了在教室画静物外,宋先生还常常带我们到北海画白塔、到团城画白皮松,也到故宫等地画水彩写生。他教学经验丰富,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深受学生的尊敬和爱戴。”
1946年,刚刚考入国立北平艺专的卢开祥先生,在几十个寒来暑往过后,如是回忆学生时代跟随宋步云先生学画的故事。
宋步云 自画像 油画
过去的人叙述逝去的故事,大多都有一种光亮,烟云过眼,凛凛然清癯的面孔中,江山云雾的底色上,是人对于时代和生活怀有的志气。“西山北山的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故都的风情也影响着很多文学家、艺术家的创作,在他们笔下,故都有象春花一般骄傲与俊美的青年学生,他们从清华园,从东南西北城,到北海去划船。是“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蓝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训鸽的飞声”。
故都澄澈、壮美,亲近而又壮阔,却如同孔子感喟的逝者如斯的河川一样,故都的风情一直向前却又在不断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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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所要创作的关于当下时代的叙事,所要捕捉的是在这个正在消逝的时间之中所呈现出最重要的精神与气韵,而作为留学日本的油画家,宋步云先生是最早将目光投放在刻画古都风情的艺术家之一。
1946年冬,彼时,受徐悲鸿之聘,告别朝暮晦暗的后方重庆刚刚来到故都北平的宋步云,在一生志业拉开新的序幕的同时,也开始进入自己一生当中最为重要的创作主题之一——刻画故都的风貌。
宋步云 故都瑞雪 油画
1946年,他以饱满的激情画了《故都瑞雪》是此系列的开端,景色取于冰封的什刹海,艺术家在其中展露了自己的创造上的匠心——在作品中,他运用了各种偏暖的灰色,虽然绘画的场景是在冰天雪地之下,但却是让人感受到人们生活的恬静和韵致,是承载着人们生活五味的故都。
宋步云 白皮松 油画
宋步云 俯瞰故宫 油画
而今我们回望宋步云先生的作品,能感受到他的作品里始终有一种静气,活泼、质朴生活里的静气。宋步云先生善于用光,笔触自然、朗阔,在他的创作之下,古都的庙宇、宫殿,山河都不是兀自存在的,而是存在于时间、人物、生活的兴味之中,即将在这次秋拍中亮相的《须弥春》亦是这一风格呈现的典型。
宋步云 须弥春 油画
50年代 56.3X46.4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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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在作品中描绘了北海公园北岸极具宗教意味的历史景观—西天梵境,这一坐北朝南的古代建筑群经过历代修缮,与琼华岛隔海贯成一线,成为北海公园最负盛名的景区之一,画家展现出其中山门的恢弘面貌,其南向额题“华藏界”,北向额题“须弥春”,意指遁入佛门,进入须弥圣地。
碧蓝的天空下,由三座券门组成的高大山门在园中矗立,绿色琉璃铺就的歇山顶带有沉稳而厚重的气势,而下方的朱红墙面则在阳光下彰显出历史的诗意。画家用鲜亮的色彩营造出清新的外光感,在光影变幻中保留下建筑的原初之美。在细部刻画上,山门顶部的祥瑞雕像、侧面的黄色琉璃雕龙等传统装饰清晰可见,足以见出作者精湛的写实功力。山门周围,“古槐数株,犹是数百年前之物”,这些郁郁葱葱的树木与红墙绿瓦交相辉映,展现出这座历史建筑的当代活力。
宋步云画北京的建筑从来不只把注意力放在建筑之上,他同时也关注建筑画里面人的生活,一个个恬淡的生活场景所散发出的质朴光彩。在《须弥春》里,牌楼下闲坐歇脚的学生是他的点睛之笔,古都的天光和云影,瑰丽建筑与民众生活和谐相处,古都的宏大叙事悄悄隐去,人们生活质朴的瞬间浮现出来,是肃穆中的静气,宋步云对于光色的敏感反应,恰恰葆有了画中情境美妙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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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其笔下天地的质朴与沉静,生活中宋步云保持着山东人的豪爽、耿介、热忱、直率,他热情助人也得人之助,与徐悲鸿、傅抱石、丰子恺、李苦禅等人亦师亦友,曾与傅抱石作长夜之饮,与丰子恺夜雨对床而谈,与徐悲鸿江边竹舍中留宿长谈,“野寺古庙中避雨邂逅,关怀前路崎岖,闲话油盐家常,悠忽雨停鸡鸣,一声珍重,分手告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在苍老的古槐树下相逢旧话”,已经逝去的一代艺术家们的豪迈、天真,故事里依旧还有着古典中国文人浪漫的底色。
宋步云(左)与挚友留日同学傅抱石(右)的合影
1962年摄于北京
而在宋步云的后人眼中,宋先生一生爱天真、爱自然,热爱生活,追求光明,即使在起起落落里,亦能从挫折中看到生活的天真与浪漫,就像他晚年,在现实条件的掣肘之下,选择去画花花朵朵、画晨光、画湖滨、画寒林里落日的余晖,自有其对于生活的深情。
如同人一直在往前探索一样,北京这座古都也一直在时间中前进。现在,如果到北海,我们仍然能远远看到矗立的“须弥春”的牌坊。“须弥山”是指佛家最神圣的境界,从牌楼下穿过,意即进入佛门,而走过去往回望,则是静默的白塔,日光下的波光,一派古都的风情。
北海公园 须弥春
而当我们看宋步云《须弥春》的时候,看彼时在牌楼下闲坐歇脚的学生,古都的天光和云影,时间在这里是恒久的,时间又是当下的一瞬,不禁让人生出“这就是古都”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