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大学博物馆事件过去一个月了，关于展品真伪的讨论至今仍在继续。之后，又曝出北京十五中博物馆赝品汝瓷事件，更引起了吃瓜群众对学校博物馆和民间收藏品真伪的关注。今天我有幸采访到隐居景德镇的仿古瓷高手贾老师，听他点评这些走进博物馆的赝品瓷器，讲述仿古行业那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重大博物馆里的梅瓶
南京博物馆藏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
问：贾老师，你怎么看待重大博物馆里的这件青花罐？
贾老师：呵呵，这个题材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应该是从南京博物馆那件元代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学来的，那个瓶子是南博的镇馆之宝，非常有名。造假的知道这个后，萧何就开始组团追韩信了。还有个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在2005年伦敦佳士得拍卖会上，以1400万英镑拍出，加佣金折合人民币约2.3亿，创下了当时中国艺术品在世界上的最高拍卖纪录。于是，鬼谷子就组团下山了。如果再想创新的话，画得五花八门的，就差骑自行车、踩高跷下山了。
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
再说回这个八方罐，造型就是乱来的。你去看宋元明清瓷器，管他是四方的、六方的还是八方的，它们的口沿一定会做成圆的。你又看这个罐子，口沿也做成了八方的。造型也歪七扭八，看起来非常粗糙。画工也烂，在景德镇，这样的东西都是小学徒画的，卖得很便宜，只能算是低仿品，樊家井一抓一大把。
问：那北京十五中博物馆里的东西呢？
贾老师：十五中博物馆那些，连仿品都不是呀，只能算文创产品吧？做得那么当代，挺大胆挺有想象力的，你不觉得吗？
"宋代汝窑"天鹅的一家
问：好像是哈，这个天鹅呢是不是很现代？
贾老师：这个造型，属于当代工艺美术范畴，七八十年代比较流行。我小时候家里就买过一对这个，后来给扔了。现在的婚庆公司好像偶尔也会用到这类摆件，象征比翼双飞什么的。
问：贾老师讲讲这个十二生肖呗。
贾老师：这都什么玩意儿啊？中国古代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你看看这鸡头，长得跟贝克汉姆嘛似的，完全是瞎胡闹嘛。汝窑在宋代就是特别昂贵的瓷器，怎么可能做么丑的东西？↓
"宋代汝窑"十二生肖之公鸡VS贝克汉姆早期经典发型
贾老师：你再看这个猴，不就是罗纳尔多吗？噢不，是罗纳耳钉！哈哈哈......
"宋代汝窑"十二生肖之猴像VS罗纳尔多
贾老师：这组东西，是照搬照抄圆明园十二生肖铜像的。属于"宋代"仿"清代"，跟张飞杀岳飞，关公战秦琼差不多。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问：他们也可以说圆明园这个是仿宋代的。
贾老师：对，这就是国宝帮的逻辑：他们的东西永远是对的！历史跟跟他们不符，那历史是错的；文献跟他们不符，那文献是假的；考古发掘记录跟他们不符，那他的东西就是考古没挖到的。总而言之，他们是宇宙中心，所有的东西都得围着他转。这是病，得治！
问：听起来很好笑，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思维模式？
贾老师：除了少数知假售假的骗子，国宝帮里面其实多数都是受害者，尤其是一些中老年人。他们把一生的积蓄都换成了"国宝"，指望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财富。现在你说东西是假的，他怎么能甘心呢？就像一个得了癌症的人，大医院说他已经是晚期了，扩散了，没治了。正在绝望之中，突然有个江湖游医冒出来说，自己有祖传秘方，绝对能治好他的病。那他多半会选择相信游医的鬼话，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活命，花再多钱都心甘情愿。
赌王和他捐献的十二生肖铜像（马）
问：在你看来，这一批"国宝"的产地应该是在哪里？
贾老师：应该就是湖南醴陵和河南汝州吧。严格说，这些东西连仿品都算不上，只能叫臆造品，是假货中最低级的东西。
问：假货也要分级呀？
贾老师：是呀，假货也要分三六九等的。通常来说，假货分为高仿品、低仿品和臆造品。今天我们谈论的这些东西几乎全部属于臆造品。把这样的破烂儿放在博物馆里展出，还是学校的博物馆，跟学校图书馆里借阅黄色刊物一样可恶。
"宋代汝窑"赵匡胤
问：那你怎么评价这张图上的国宝？就是这个"宋代汝窑"赵匡胤。
贾老师：这个......腰带都卡在咪咪上了，我还能说什么！腰带都是卡在肚脐眼以上的，这个位置实在是卡的有点尴尬呀。
北京十五中博物馆展出的"美人鱼"
问：那这个"美人鱼"呢？
贾老师：我竟然觉得挺好看，发育的挺好！
北京十五中博物馆展出的"宋代汝窑三不娃娃"
问：老师，评价一下这组"三不娃娃"吧
贾老师：这些人胆子真够大的，烂大街的景区货也敢往汝窑上面靠。像这样的，杭州灵隐寺门口有售，便宜得很。
问：这些东西是怎么烧出来的？
贾老师：十五中这些东西多数是气窑烧的，还挺舍得。按成本从低到高排序的话，电窑成本最低，其次是柴窑，气窑成本最高。但是，电窑烧不了高温，烧出来的东西颜色很生硬。
现在的仿品乳瓷分为高温、中温、低温三种。低温1000℃左右，中温1000℃-1300℃；高温1300℃以上。低温成功率比较高，但做出来不好看。市场上常见的都是中温、高温汝瓷，瓷质比较生硬。汝州、宝丰有很多做汝窑的，但是都难以与宋代的汝窑媲美，烧成的色感和器型都有很大的差别。
问：仿古瓷器是不是都要做旧呢？
贾老师：我做仿古不做赝品，所以一般都不会做旧。仿古是复制古代的作品，从胎质、釉料、器型、画工等方面入手，探索并传承古代制瓷工艺。也有为了追求古朴的效果，进行一些做旧处理的。但更多的人做旧是为了造假，为了以假乱真，谋取不当得利，这就是骗术了。
贾老师做的仿官窑瓷器
问： 做旧有哪些方法呢？
贾老师：关于做旧的方法，在江湖上也略有耳闻。常见有借用药水的，也有借用专业磨砂设备的。实际上，很多高手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这是在长期造假过程中摸索出来的。通常来说，这都是他们的不传之秘。另外，一些科技的手段正在介入，比如化学、材料学等等。北京十五中这批东西，通常称之为地摊货，价格都很低廉，便宜到不值得做旧。一个个都锃光瓦亮的，烧出来啥样，现在还啥样。
问：那真正的高仿品能高到什么程度？
贾老师：在仿品市场里，高仿品是极少数，能制作高仿品的，也是极少数人。前几年，一些媒体报道说，河南南石山村的仿古件做得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真假难辨，那都是胡扯的。像那种大批量、低成本的东西，怎么可能以假乱真，专家上当，只能说明他们眼力太差。真正能达到以假乱真的高仿品，是不可能量产的，价格往往也不便宜。
问：有多贵？
贾老师：就比如说汝窑吧。一个洗或者一只瓶子，一流高手做出来的高仿品，不骗人的情况下，也能卖到二、三十万元。真正能以假乱真的东西，卖上几百万也是很正常的事儿。高仿品往往是从上百件、几百件里面挑出一件来，其它的都砸了，成本很高的。
所以说，真正的高仿，历来都不便宜。民国时期，有高手用清代官窑白瓷碗仿雍正粉彩团碟纹碗，每个工价都要400银元。这么大一笔钱，那会儿都能在北京买房子了。
问：这一行里面肯定有很多好玩儿的事情。
贾老师：多了去了。比如说吧：景德镇有个很出名的仿古高手，花10万块钱在鬼市买到一件官窑瓷器，高兴得不得了，以为捡到宝了。回家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这是20年前他自己做的，上面还有他当时留的暗记。被人买去做旧后，在外面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儿，竟然又转回他自己手上了。
问：国内哪些地方仿古瓷器做得最好？
贾老师：如果论品种的话，应该是景德镇稍微多一些，技术也比较全面。尤其是仿明清官窑方面，景德镇优势很明显。然后河南、河北等北方地区，主要是仿制当地唐宋时期窑口。其实，我并不排斥这种带有商业性质的仿古的行为。只要不去骗人，仿古瓷器其实也满足了普遍大众对古代瓷器的向往，还是很有积极意义的。
景德镇陶瓷古玩城
问：真汝窑究竟有多贵？
贾老师：市面上我没看到流通的，只看过拍卖成交记录。2017年在拍卖会上有一件汝窑瓷器拍卖了2.9个亿，加上佣金也就有3个亿了这是我知道的最值钱的。有些国宝帮动不动就说有几十件、几百件汝窑，那他可真是"富可敌国"了。也不拿到拍卖行去问问，看看谁会收他的那些破烂儿。
北京十五中博物馆展出的那些，我们可不承认它们是仿古瓷，太特么丢人了。那些东西连低仿品都算不上，只能算臆造品。说好听点儿，算文创产品吧。反正现在的文创领域也是五花八门的，加上这个也不会更难看。
贾老师：我还想说两个概念：汝窑和汝瓷。汝窑≠汝瓷！
汝窑和汝瓷不一样，现在市场上能看到的是汝窑，它们都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瓷器。瓷器在烧制温度上是有严格标准的，一般要在1280℃以上，才能称之为瓷。而现在市场上所有销售的汝窑器具，烧制温度都在1200℃左右甚至更低，也就是我刚刚说的中温和低温，只能称之为陶器，温度低是为了节约成本和增加烧成率。
我知道台湾也在做汝窑，但他们是打着汝窑的概念，巧妙的回避了汝瓷的这个核心。拍卖会上拍卖3个亿的那种是真的汝瓷，和现在市场上的汝窑没有半毛钱关系。汝瓷的那种天青釉 是一种复合釉色，很难烧的。它是由汝州本地含有多种元素的天然矿物釉料，传说还要以玛瑙入釉，在高温烧制后，在还原气氛中产生窑变。一定是还原气氛，不是氧化气氛，才能出现那种窑变。因为窑变的不可控因素，所以它的成品颜色深浅不一。
汝窑其实是一种无光颜色釉，和景德镇那些红黄蓝色釉本质上没有区别，但也不会是那种很暗的、乌里吧唧的颜色。市场上那些做旧或者是仿古品，也只是普通的无光颜色釉，加入一点点钴蓝等颜色，都是人工加入的，要深就多加点，要浅就少加点，跟真正的汝瓷还是不一样的，脱离了真正宋代汝瓷的质感。
问：北京十五中博物馆那些瓷器，人家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古代造型艺术展？
贾老师：扯蛋，古代有这种造型吗？真正的汝窑是这样滴：
故宫博物院藏宋代汝窑天青釉圆洗
佳士得香港有限公司2018年秋季拍卖会上以5635万元港币成交的北宋汝窑天青釉茶盏
汝窑天蓝釉刻花鹅颈瓶
大英博物馆藏北宋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
河南省宝丰县文物管理局北宋汝窑天青釉深腹碗
贾老师的仿古瓷是这样滴↓
如果能建一个这样的仿古瓷器博物馆，我觉得也挺好
只不过，这个水平的仿古瓷，其实也不便宜
随便一件的价格，就足以买下北京十五中博物馆整个展厅的"汝窑"工艺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