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收藏
【开篇序】书法教育普及的当下,书写日渐成为习惯,但书法审美的差异化带来的“口水战”愈发激烈,尤其是自媒体热潮中人人可发声。其实从古至今书法审美有一套源于中国文化传统的标准,王羲之、颜真卿等耳熟能详的名家名作无不久经这些标准的检验。因此,我们以“书法中不同的美”为线索,聚焦历代书家、作品、流派,与当下时代的气质相关联,推出“极简书法史”系列,以飨读者。
学习书法久了,整天囿于书法的技法学习,往往会陷入“当局者迷”的境地,对一些基本的问题熟视无睹。有些人虽然没有系统学习书法技法的经历,但提出的疑问却让书法家们难以回应,比如:
即使是“书圣”,就应该人人都爱王羲之的字吗?
明明不喜欢王羲之的字,为什么还要临王羲之?
“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就是最好的吗?
《祭侄文稿》屈居“天下第二行书”,我不服!
其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喜欢哪一种风格都没有错,也都理应被包容。然而,我们再深想一层,便会发现,不同的审美标准都有各自的基础,我们想要略作讨论的,正是书法中种种审美趣味的差异得以形成的基础。
白谦慎曾在《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的章节中提到一个实验:为两位书法初学者所交的结课作业评优。如果遵循课程的教学规则,从对笔画、结构的掌握程度来考量,白谦慎选择给乔丹打A,给波琳计为B。但是从白谦慎个人的喜好来说,他更喜欢波琳的作品,因为它有一种“不规整的意趣”。
乔丹临写的对联
波琳临写的对联
这种“不规整的意趣”是白谦慎欣赏的,但对波琳来说,她觉得自己写的并不好。这就是不同的审美基础所导致的对好坏评价的不同。
清人梁巘在《评书帖》里写到:
“学欧病颜肥,学颜病欧瘦,学米病赵俗,学董病米纵,复学欧、颜诸家病董弱。”
从左到右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颜真卿《颜勤礼碑》
赵孟頫《行书十札》
米芾《临沂使君帖》
梁巘想表达的意思是:学习欧阳询的人会诟病颜真卿的壮硕,学习颜真卿的人又会诟病欧阳询的痩劲等问题。因为他们各自有不同的审美基础,所以才互相为病。看来,有关审美差异的问题在古代的经典作品中也存在,而不是只有当代人会对“经典”产生疑问。那么,这些造成这些差异的审美基础都有哪些?
一、以造型美为审美基础
书法中的造型指基本的点画、结构、章法,并对笔画的先后,笔画之间的组成,如何分行成篇,都有约定俗成的规律。造型美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着眼于书法的结构秩序,关注的是书法的静态美,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
唐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这是一种均衡的美、明朗的美。虽然强调秩序感,但并不是代表刻板、机械的工整。
强调动态美的书家,着眼于书法的流动性,如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
左:唐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
右:清 赵世骏临《褚遂良雁塔圣教序》
同为楷书,《雁塔圣教序》通过点画的提按表现出一种流动的美,它不像波涛汹涌的海浪,而是静谧的小溪。
二、以内心情感的表达为审美基础
有一类书法创作者拥有比常人更充沛的激情,并借此塑造狂放野逸的书法风格。如唐代的张旭借着酒精,在酣醉中当众书写,这时理性的控制和拘谨几乎消失了,潜意识积压的,最原始的状态得以释放,他的狂草作品中可以充分地表露个人的内心世界。
唐 张旭《肚痛帖》
唐 张旭《草书古诗四首》(局部)
传为张旭狂草之作
辽宁省博物馆藏
再如崇尚丑怪的傅山、性情疯狂的徐渭,他们一定都认为,只有在书法中才能淋漓尽致地倾泻内心的郁结。
清 傅山 行草诗轴 草书
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藏
明 徐渭《草书岑参诗轴》草书
353×104cm
西泠印社藏
三、以儒家思想为审美基础
这类人认为美必须“中和”,必须具备正大气象。什么是“中和”?就是“穷变化,集大成”,看似平淡无奇,却内涵乾坤。就像阳光,似乎是白色,其实包含了一切颜色。“正大气象”又是什么?像是颜真卿的楷书,看到作品就仿佛看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站在你面前,一身正气。
唐 颜真卿 《大唐中兴颂》楷书
四、以道家思想为审美基础
有一类人认为天然的即是美的。他们强调“无为好静”、“见素抱朴”,反对浮华雕饰、反对炫技、反对功利。明朝的赵宧光曾说:“晋人以无意得之”,魏晋时期的书法大都以此作为审美基础。
晋 陆机《平复帖》草书
23.7×20.6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能够熟练表现道家的散逸风格,真正有意识地运用闲散的笔致、疏空的结构和大量的空白来表现书法的艺术效果,得等到元朝的倪瓒以及明朝的王宠、董其昌等人。
元 倪瓒《呈履道先生诗札》 小楷
香港中文大学藏
倪瓒《渔庄秋霁图》
倪瓒的书法就像他的画一样淡泊悠远。
明 王宠《游包山集》卷 小楷
21.6×323.5cm
上海博物馆藏
董其昌 行草
《行书女萝绣石壁五言诗条幅》
台湾何创时书法艺术馆藏
五、以佛家思想为审美基础
在文学方面,许多诗人、散文家都会追求禅的意境,有一类书法家也不例外,他们强调书法的禅意。
良宽(1758-1831)草书
日本曹洞宗僧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散淡的笔墨在空灵的章法中若隐若现,创作者的内心似乎空无一物,心镜透明。
良宽 草书
一个书法创作者,或是一个欣赏者并不会单一的只拥有一种审美基础。因为创作者在他的艺术发展道路上,或许会经历以上所有的审美基础,如傅山年轻时喜爱赵孟頫的书法,后来自觉惭愧转学颜真卿,再到主张“宁丑勿媚”。欣赏者也会随着知识、阅历的积累,产生不同的审美基础,这些都是正常且合理的过程。任何艺术的审美基础都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相互融合,也可以相互矛盾、排斥,毕竟不存在完美的艺术作品。
主要参考文献:熊秉明《中国书法理论体系》